旧醅

二三赛季日常

又摸到一篇……捂脸。

 

如果没有嘉世，第二赛季会真真正正成为百花异军突起的加冕仪式。百花缭乱和落花狼藉的配合打法打懵了一圈人，最终被一杆却邪击溃，说是滑铁卢也不为过。

“繁花血景吗？”苏沐橙霸占了一台电脑看荣耀赛后报导，笔杆子搁在人中处，撅起嘴巴用上唇把笔稳稳夹住。

叶修在打荣耀，瞥了眼扮猪嘴巴表情却无比认真的苏沐橙，顺手把那支米色中性笔抽出来放到她摊开的作业本上，“有兴趣？”

“就是觉得名字好好听。”仿佛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，苏沐橙抬手把显示屏关掉，深吸一口气，而后对着作业本神情严肃又愁苦。

那边叶修没有注意到她的一系列举动，兴致很高地给她讲解：“也就是打法的一个称呼罢了，你要是看了比赛，一定会对打法本身更感兴趣。”

“我有看比赛啊。”苏沐橙自如地转着笔，这是她刚从学校里学来的，练得很勤，“就是跟你们打那场，也不怎么样嘛！”

叶修哭笑不得。

那场比赛百花的阵型被他们以守代攻背向撕裂，孙哲平提前出局，繁花血景更是连施展的余地都没有，苏沐橙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。

“你还有的学呢！”叶修只这么说。

苏沐橙不声不响埋头写英语，没写多久又抬头问：“要是我用沐雨橙风的话，能跟你打出这种水平的配合吗？”

“当然。”叶修点点头。

苏沐橙开心得眉眼弯弯：“那你快登一叶之秋，我们练练——”

“一叶之秋？！”坐叶修旁边一哥们儿正摘了耳机要离开，听到斗神名号他唰的回头上上下下打量了叶修一遍。经过一个赛季荣耀谁人不知叶秋不爱露面的神秘做派，这里是嘉世战队地盘附属脑残粉儿聚集地——嘉世网吧，这么一喊，离得近的十来号人齐刷刷放下鼠标看了过来。

叶修吓了一跳，慌忙解释：“别误会，知是知道的知。”

网民们扫兴地转过身去，叶修旁边那个青年男人也撇撇嘴，一面抓起钥匙塞进屁股兜里一面哀怨地嘀咕：“我就知道，叶神怎么可能来网吧……”

苏沐橙听着捂着嘴笑了起来，叶修无语地指责她：“你还笑！都是你干的。”

怪我咯？苏沐橙耸肩摊手，凑过来小声说：“发现一票斗神粉。”

“呵呵。”叶修翻翻白眼，“还有我为什么不能来网吧玩？哥就是在网吧发家致富，从此走上拳打霸图韩文清脚踩皇风郭明宇的不归路好吗？”

苏沐橙歪头想了想，拍拍他的肩严肃地论证：“可能在粉丝眼里，你的形象已经开始神化了，具体怎么着，大概就是，喝着玉露琼浆，不食人间烟火，走路自带鼓风，背后有万丈光芒，酷炫狂霸叼炸天。”

“这什么，我佛如来吗？”叶修听不下去，揉揉她的头，“沐橙你越来越贫了，不学好。”

“嘿嘿。”苏沐橙偏偏还有点小得意，小鹿一样的眼睛一眨一眨。

 

“果然还是少来网吧，不安全，还没法玩战法。”走出网吧，叶修如是总结道，“改天去家里玩吧？那两台闲着也是闲着。”

苏沐橙问：“配置太差了吧？”

“更新换代呗！我手头还有点工资。”叶修下意识摸摸裤兜，忽然对苏沐橙提起：“郭明宇问我借了五千，说要回老家创业去了，这家伙……”

“那个扫地焚香？”苏沐橙瞪大了眼睛，“他不玩啦？”

“不了，早退役了。”叶修把烟在垃圾桶顶上用力捻灭，神情淡然，“说是回家结婚，要好好干份工作。”

“打荣耀就不是好工作了？”苏沐橙皱眉。

叶修笑着揉揉她，“那是你这么觉得。再说他就这么一人，想一出是一出。”

叶修手插进衣兜，率先向前走去。苏沐橙跟在他身后，听到他平静的说：“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。”

 

狭路相逢胜者王，第二赛季总决赛，强劲的百花最终倒在了嘉世的脚下，倒在了离冠军奖杯一步之遥的地方。

叶修从备战室出来的时候，张佳乐和孙哲平两人蹲在门口，被门撞了屁股，差点没被掀翻过去。

张佳乐不管不顾狼狈形象，爬起来对他说：“叶秋，下次我们不会输！”

少年无所畏惧，亮晶晶的眼睛仿佛蕴含无穷的勇气和战意，放起狠话来还有那么点小帅气。

叶修没有笑，他的表情也很认真，“好，等你，不过这很难，你做好准备了吗？”

妈蛋，能不能不这么嚣张自恋！张佳乐心里奔腾过千千万万只神兽，嘴上却噎住了，反倒是更加平静自如的孙哲平接上一句：“人生的路还很长，你就躺平等死吧。”

对！说得好！张佳乐简直要为搭档鼓掌，他冲叶修挑挑眉，拉着孙哲平洋洋得意地走了，竟看不出点落败的失意。

人生的路确实很长。叶修出了体育馆，默默点了根烟，不经意想起位老朋友。又是同样的夏天，嘉世捧走了他们的第二座冠军奖杯。

第二天叶修被吴雪峰拉去嘉世的庆功宴，没吃几口就赶着要出来。缺了主角大家难免显得兴致不高，不过对此吴雪峰和陶轩都显得十分了然。

“苏沐橙的事？”

“家长会。”叶修简洁地解释道。

 

苏沐橙九月就步入高三了。在寻常青少年的人生规划里，这是一段无比重要的时期，什么嘉世是否能豪取三连冠，什么战队青训营开始大面积招生，什么神之领域地图即将开放第五区即将开放60级等级上限即将提升，在毕业班老师们的眼中就和天要下雨鸡要生崽一样不值一提。

“高考已经结束，也就是说，我们这批孩子即将成为高考备考生……”

叶修走进高二段教学楼。走过了多少间教室，他就聆听了多少句老师对底下坐着的家长们的谆谆教诲，直到他停在最后一个班级前，叩了叩教室敞开的前门门边儿。

“是你啊。”苏沐橙班的老师对他印象比较深，示意他进来。苏沐橙班的家长会显然进展较快，此时一堆家长围着各门任课教师取经，氛围比较热烈，苏沐橙一人乖乖地坐在教室一边，耷拉着脑袋，班主任和她说着话。

“来晚了。”叶修凑到苏沐橙旁边打了个招呼。

“又是你啊。”班主任打量他两眼，“你就是这么教育你妹妹的？要她放弃深造放弃学历，去打一个……一个甚至可能没什么前途和成就的，网络游戏？”

面对班主任的发难，叶修一愣，然后笑着解释说：“嗯，说是职业比赛更恰当一点吧。”

“原来是职业比赛。”班主任笑了，话中带刺。

“这是她做的决定，我也无权干涉。”叶修看了苏沐橙一眼，摊摊手。

“从小耳濡目染言传身授，然后一句无权干涉就撇得清清楚楚？”

苏沐橙很生气，但她必须承认道理是这么讲没错，只能硬邦邦地说：“我今后选择什么样的道路，别说叶修无权干涉，老师您好像也无权干涉吧？我已经决定了。”

叶修看向她，苏沐橙的瞳孔映着天花板的日光灯，此刻迸发出璀璨的光彩来。

 

走在回家的路上，想起刚才班主任那仿佛被喂了一嘴苍蝇的表情，苏沐橙还有些乐不可支。“下学期她会不会针对我啊？我还是第一次顶撞老师呢。”

“是吗？看你很娴熟的样子嘛。”

“哪里有，我明明是个乖学生。”苏沐橙踢着路边的石子，“我就是看不过她阴阳怪气地说你。”

叶修无所谓地笑笑：“不过正常人可能都会这么认为吧？打游戏不务正业什么的。”

“可是明明很厉害啊！”苏沐橙不甘心，连路都不走了，杵在原地仿佛跟叶修辩论一般，“那需要顶级的手速顶级的反应顶级的操作顶级的阅读能力，哪有这么简单啊！”

叶修安抚道：“是啊，哪有这么简单？”

苏沐橙沉默了会儿，抬起头直视叶修，坚定地说：“我会加油的。”

“嗯。”叶修点点头。

“我会让沐雨橙风，和苏沐橙的名字一起，响彻荣耀的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我要跟你打配合。”

“好好好。”

“叫什么名字呢？我想想。”

“不知道啊。这个好像不需要我们想吧？”

“枪炮玫瑰怎么样？”

“大姐！玫瑰是指我吗？！”

“哈哈哈，还是不要了。果然还是平实一点吧？叫枪与战矛？战矛和枪？”

……

夏日的晚风把燥热连同不愉快一起扫空，H市的夜空难得晴朗，嵌满了繁星，一闪一闪，仿佛在指引着勇敢少年们朝他们的梦想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奔去。

最初的最初，苏沐橙只是希望能够和叶修一直在一起，而选择打荣耀似乎是最直接最简洁的途径。直到后来，她也能毫无作假地说出“荣耀，再玩十年也不会腻”的时候，沐雨橙风同一叶之秋一起，早已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。

那时，他们也有了自己的搭档名，那是联赛四届最佳搭档——炮飞矛。

 

 

苏沐橙认真打起游戏来是可怕的。叶修作为目击者能够为此佐证。在她尚未学会策应之前，沐雨橙风的炮管儿凶得叫他都怕。
比打游戏更可怕的是女孩子来例假。他陪苏沐橙去看电影，广电龙标刚出来，她忽然扯了扯叶修一脸欲言又止，然后放下包压着腰跑了出去。原本她还计划去逛商场，最后萎靡不振回了家，夜半痛得翻来覆去覆去翻来。这些个日子叶修不敢招惹她，完全是不带商榷地遵命，不讲道理地纵容，不走脑的那种。苏沐橙要星星他不敢摘月亮要大杀四方他不敢放虎归山，千言万语，什么都依着。
可苏沐橙来例假还坚持操着键盘枪林弹雨你死我亡的场面，他没想过。

叶修惯于晚睡，昼夜颠倒是家常便饭，做了正经的职业选手还是改不了这个草莽习惯。他总催苏沐橙早睡，却也不约束她。今年她终于成年，理论上是个大姑娘了，他寻思着，再管着也不合适。
他刷卡上线，习惯性上列表找沐雨橙风。她还在线，扛着吞日雄赳赳地占领了一处高地和人火拼。叶修打字问她：“你还不睡？十二点了。”
大概过了两三分钟苏沐橙回他：“明天又不上课。”
“那你干嘛呢？”
“跟蓝雨的打架，”她说，“心情不好，偏生有个家伙特别烦人。”
叶修抖烟灰的手凝滞了下，眉头往上一挑。
“蓝雨的欺负你了？”他问。
“没有，不过我抢了蓝雨一个boss，混战的时候还顺便抢下了索克萨尔的人头。”她不忘向他吐槽：“这个索克萨尔今天反应有点慢半拍。”
有长进有长进。叶修抹汗，又切到桌面看了眼日期，心算片刻切回游戏，语重心长地说：“你真的不去睡啊？”
“不睡。”她说，“你好鸡婆。”
叶修：“……”

这种日子苏沐橙想干什么他都奉陪。可她什么懒惰脾性他又心知肚明，没法眼看着不管。打了一个通宵的游戏，天蒙蒙亮的时候苏沐橙要下线了。叶修关掉电脑带上钱，往桌上贴了张便签就跑了。
嘉世楼下的街已经推来了几车早点摊子，一辆狂飙的摩托嚣叫着从长街这头消失在长街那头。叶修买了几份早点和一袋红糖，晃晃悠悠地拎着走回家。
他进门的时候苏沐橙举着梳子在梳头。她不论睡前睡后都有梳头的习惯，乌黑光亮的头发迷人得像缎带。
寒风顺着一线铁门门边儿漏了进来，苏沐橙裹紧了草莓桃心棉睡衣，哆哆嗦嗦地跳脚。“回来啦？”
“嗯。”
他们总是心照不宣。叶修瞟了一眼干干净净的灶台，灶台下方的垃圾桶里又盖着一桶空空的泡面。他们早就过了那个困顿蹇滞的时期，苏沐橙一人住着，屋子也不见空阔多少，依旧单薄干净。叶修却总是茫茫然觉得，此间距离赤贫年代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。
苏沐橙在花样繁多的早点之间挑挑选选，最终捧着几只蟹黄烧麦和蒸饺爬上了床，盘着腿坐那儿吃得风生水起。叶修便解开了海鲜馄饨的袋子。开动之前先递给她，苏沐橙接过来喝了一口，咂咂嘴还给他。
他一边囫囵吃着一边翻电脑桌，翻出两副手柄。他问她：“咱家电脑里除了荣耀别的还存着吗？”
“大概，我没动过。”苏沐橙把塑料袋团成一团，蹲在床尾，往垃圾桶虚瞄了下，然后丢了过去。“啊呀……”她佯装怯怯地瞅着叶修。
叶修飞她一个眼刀，端着馄饨碗走过去给塑料袋归位，边说：“我买了红糖，你自己来还是？”
“叶修我小腿肚酸。”
“……我给你煮。”
叶修解决完馄饨，又煮上生姜红糖水，见苏沐橙干巴巴地望着他，不由问：“你不睡觉吗？”
苏沐橙不答反问：“你要做什么？”
“我玩会儿电脑。”他坐在转椅上转来转去，摇着手中的手柄，“好久没玩那些了。”
“那我也玩。”苏沐橙爬下床来。
“你都一天没睡了，行不行啊，”叶修自觉需要强硬一回，“喝完水睡觉去。”
“不困啊。我们玩哪个？”苏沐橙已经噼噼啪啪敲起了鼠标，“生化危机？古墓丽影？刺客信条？”
“辐射4吧。”叶修下意识说。
“不玩那个，不能联机。”苏沐橙气哼哼地。
等等……没说要带你玩啊。叶修无力地捂住脸。
最终苏沐橙以练习枪法为幌子点名一款冒险枪击游戏。她尤其钟爱在有山峦或者海洋的背景下扛着枪跟人玩捉迷藏，老早以前就跟叶修和苏沐秋联机玩过。有什么危险苏沐秋总是嚎着“兵分三路！！”然后带着苏沐橙逃，叶修一个人在子弹的追击下四处流窜。但他心思活络，双手比心思更活络，偶尔人头数还能超出他们二人之和。
苏沐橙想起往事总是笑眯眯的。她精神抖擞地问叶修：“等一下遇到麻烦怎么跑？”
“啊？”叶修被喊回了神，“还能怎么跑，兵分两路啊。”
苏沐橙见他迷迷瞪瞪的，脸上一个大写的耿直，也是无语，便甩甩手不搭理他了。
叶修莫名其妙。进了游戏苏沐橙扛着枪冲了出去，攀爬上山体一处哨台残骸，潇洒地纵身一跃，踪影都不见。“我靠，大姐你跑这么快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呀。”叶修叨叨着赶紧追了上去。
“玩儿你自己的去，别跟着我。”苏沐橙瞄了一眼他的界面。
“哈？”叶修迅速回头看了她一眼，“喔喔！那里有火力，回来。”
“这有什么。”苏沐橙嘀咕了句，早已操纵着角色找好掩体，又顺着掩体爬上了最高的石块建筑，“受死吧！”她掏出怀里的手雷和榴弹炮一股脑扔过去，平地炸开一连串烟雾火花，完了又操着轻机枪扫射补刀，十个对手先去了三个。
“这么多年了，你居然还走爆破流。”叶修看得瞠目结舌。他喜欢正面刚，刚不过找掩体阴人，能屈能伸，软硬兼施，也最烦苏沐橙这种不讲道理的粗暴玩法。
“你跟张佳乐搞个组合算了，叫八百度近视。”
“啊？”
“什么都看不清啊！”
叶修哀哀地想，生理期的苏沐橙打游戏简直是修罗场。凶悍又蛮不讲理。他扭头瞥了她一眼，又觉得疏漏了什么。苏沐橙没什么表情，侧脸曲线却有些僵硬。
红糖水煮开了。叶修找个地方藏住自己，跑过去关火，水蒸气里窜上来一股辛辣的甜味儿。“我给你倒出来了，等会儿别忘了喝。”叶修嗅了嗅，把水端到了苏沐橙桌前，赶紧跑回座位上观察战况。结果一看发现自己都壮烈了，以一种豪迈而冷艳的姿势躺在掩体上方，好像要拥抱苍穹一样。
“死这么快？！逗我呢？”叶修问苏沐橙，“我怎么死了？沐橙帮我干掉那个不长眼的家伙！”
苏沐橙正哼着小曲儿扔手雷，轰轰作响的，她脸上一派怡然自得，听了淡淡道：“哦，随缘吧。”
他一噎。又切出队伍聊天频道看，一个队友点名他说：“兄弟我看到你把自己毙了啊，你真的不是对面派来的卧底吧！”
叶修：“……”

他只有确定自己惹到苏沐橙了，却顺势不提这茬，又陪她结结实实打了四个钟头的游戏，玩到苏沐橙也没那个精气神和他置气了，连打哈欠都嫌费劲。
她闭着眼，梦游一般站起来，却被叶修捉住。“红糖水还没喝呢，都冷了，等我给你热去。”
“不行。”她摇着头耍赖，“我好困，不喝了。”
“你不是会肚子痛吗？”叶修无奈地端着碗。苏沐橙又摇头，双眼眯着像初生的猫，“不会痛。我去睡了，晚安晚安。”
叶修看她实在疲惫，只好盯着她盲人摸象似的摸回屋，然后往床上一倒，蹬掉脚上的棉拖，钻入棉被沉沉睡去，不再动弹。
他晃了晃手中的红糖水，半晌耸耸肩，回到灶前倒了回去，心想等她睡饱再喝也是一样的。

反正他一直在这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