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醅

16年8月前旧文

荷尔蒙男女

1


苏沐橙归国了。这么多年,楚云秀心里堵着的一股气儿早跟明矾遇水似的消融了,又耐不住黄少天叽叽呱呱一张罗,便揣着一颗赤子心奔赴那鸿门宴。她到的时候已经晚了,一张圆桌坐有七八人,都是以前夜课上聊天打屁的男蠢蛋女流氓,还叫来关系不错的学妹柳非。黄少天酒力不胜,杯杯盏盏碰过三巡舌头就打架,此时攀住柳非的座椅背,朗声喊,唉!学妹你是不知,当年你苏!苏姐姐!可是老叶心尖尖上的人!

柳非正掰扯着大闸蟹的四肢,听了哈哈大笑,打趣般拿胳膊肘拄了苏沐橙一记。苏沐橙正对面坐着叶修,被黄少天驴了一道,脸上尴尬时隐时现,嘴里嚼着鱿鱼须都尝不出芥辣味,等看到少天背后站定的楚云秀,心底大叫不好。

黄少天还欲爆猛料,身体软得没骨头似的,酒水跌跌撞撞无声地落到地毯里。楚云秀向来愈怒愈静,一把薅住他后领淡淡问,黄少天你是不是欠操?

跟核爆现场似的,每个人脸上五颜六色轮转,局促不安。柳非从她话里尝出不对劲来,味同嚼蜡般把蟹腿轻轻搁到食盘上,在寂静环境里发出清晰又巨大的声响。张佳乐赶上前扛住不明所以的黄少天遁去洗手间。

楚云秀落座,万佛朝宗一般。

叶修颇觉劫后余生,舌苔上的痛意也开始纵情肆虐,他直勾勾瞧着楚云秀,以为她至少还要发作一阵子,长枪短炮地数落他才罢休。可她倒是提起筷子开始汤汤水水地扫荡,饿死鬼的神态不似作假,倒显得他好整以暇凑上前找抽。

苏沐橙往嘴里送圆子,心里虚得很。她刚跟楚云秀对视一眼,那眼神分明在说——晚点再收拾你。

她和叶修一块长大,少不更事就头抵着头玩玻璃弹珠和卡牌收集,谁也说不清谁先撩的谁,回忆起来尽是浪费口舌的生平。傻子归傻子,快乐都是往一处去的。至少她在加州大太阳下边失声痛哭到遍体发寒的时候,留下的余温都是往日亲密,痴缠而不可知。

父母离异的时候她就打定主意,但凡将来有万分之一勉强,她都不愿结婚的。干涸的河床里埋着一颗畸硬生冷的种子,等它发芽横生出枝桠,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。像食不果腹的野狐接到山人救济,日复一日,饱腹也不再成为困扰,她索取更多,想那山人给予无休无止的关照是偏爱她的白月光,还是只一场可以迟日勾销的好梦?

她等不及求证就跑了。叶修前脚刚和家里摊牌打电竞,后脚就接到苏沐橙美帝留学的消息。楚云秀的恼意追本溯源都在于苏沐橙不知会,自作主张把他们归为一条群发短信的交情。她跟苏沐橙僵持了一段时间才重归旧好,她看得明白,苏沐橙这一走开天辟地,倒是劈得叶修乱了方寸。

可他姿态摆得好看,苏沐橙的人生若是就此与他告别,他也定不作挽留,只祝她美梦成真的。这家伙伤神苦痛都似飞鸿踏雪泥,痂痕不留人前。

楚云秀旁观者清,怂恿过黄少天去探他口风,这方面黄少天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,跟楚云秀的脑电波走不到一块儿去。他状似无意提起,问叶修近来有没有联系过苏沐橙。叶修说嗯,通过几次话。

——啊,那你有没有喊她回来?

——她会回来的。

——废话。当时你怎么不挽留一下。

——挽留什么?

他看着黄少天的眼神特别真挚,跟被火焰点亮似的。黄少天跟楚云秀汇报的时候特别绝望,说他是真不怕什么牛鬼蛇神把苏沐橙抢走了啊!

后来他们视讯通话的时候黄少天把这事告诉苏沐橙,苏沐橙便不当回事——叶修要是知道挽留二字怎么写,她哪里会剑走偏锋。亲密是沼泽,是红莲业火,是无数世界碎片——共享一袋薯片,共享一则童话,共享空阔的马路牙子,共享头顶星空,彻夜歌舞,或者交换滚烫的眼泪——它有旷日持久的魔力,但幸福却不是板上钉钉的回报。

此时此刻一个学有所成,一个声名大噪,只分隔一张圆桌,可苏沐橙清楚知道,他们的少年时代过去了,幼时在干枯河床拼搭的泥城小岛,也随大河解冻,于奔腾不息的春水中溃散。

 

夜里梦境幻化出二三个,苏沐橙又喝了点酒,醒来时头疼欲裂,躺在一张单人床上。环境陌生,她吃了一惊,努力回想,只记得昨夜黄少天醉得是劈头盖脸,握一卷厕纸对张佳乐高唱你把我灌醉。

再一嗅,嗅到蒜香花蛤的味道,顺着香味能隐约看到几缕翻炒出来的热气,她脑海里冒出不太好的念头,似乎为了顺应她那点妄想,随后叶修就探进一只头来。

说来也是耻辱,看到他身着居家毛衣香喷喷热腾腾地出现在眼前,心脏竟轰隆隆作响,苏沐橙什么念头都没有,骄傲矜持软作一团,只想同他融化成一滩雪水。有无数次,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二百六十五天,她磨蹭着旅行箱的万向轮,想我这是干什么呢,我回去吧,想她推开门,就有人推开人群游弋过来,大手覆着她的颅骨亲吻她雪白额头,好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奇迹。

“我想是该叫醒你了。”他似乎在等待苏沐橙意识回笼,然后解释道:“昨晚你本来要住楚云秀那里的,她没要你,也不知道你现在家在哪儿,我就——”他停住把几个词来回在嘴里滚过一遍,才继续说:“接济你几天。”

“哦,谢谢你了。”苏沐橙捋捋头发,等叶修退出去就起床,卧室窗帘厚重,拉开来看天阴阴的,床头柜上摆着一个黑森林布谷鸟钟,是她二年级寄回来的礼物,还有半杯水,一瓶手霜。水是为她准备的,她离开几年,以为回来什么都能游刃有余不失体面,万没想到叶修的变化总让人措手不及,情真意切得叫人心慌。

她弯下腰去拿玻璃杯,凑得近了看见气垫枕下外翻的书页,欲盖弥彰的样子。她掀开,不敢多看,又迅速把枕头盖了回去。真真是风声鹤唳的一天。

叶修盛出花蛤,餐桌上摆了三道菜,他回身着手下一道。苏沐橙拢起长发用皮筋缠住,问叶修讨要一杯咖啡,她留学前就有的癖好,一天不喝皮下组织都要枯萎了。但她很快想起来叶修讨厌那股味道,家里是不会存有咖啡的。

不料叶修回头指了指第二层橱柜。

柜里空空,就放了小包红糖和一大袋未拆封的速溶咖啡,还是她三年前最喜欢的牌子。苏沐橙撕开,问:“你刚刚买的?”

他低低地嗯哼了一声,生菜入锅哗啦啦响起一阵水珠爆裂声。

苏沐橙烧水,低头冲咖啡,不知道想些什么。

叶修端出来最后一道菜,关灯开灯,洗手分碗筷,又说:“晚上还有一场比赛要打,你去不去看?”说完自己都一愣,似乎觉得期待表达得过于迫切,连忙补一句:“呃不想出去家里有频道也可以看。”

苏沐橙呆了会儿说算了,你粉丝那么多我过去不方便,在家也是一样的。叶修点点头,把手伸过去:我帮你盛饭。

这次总算没有被回绝,他捧着两个碗去盛米饭,苏沐橙举起筷子尝了一口花蛤。“我原本以为你要给我准备一碗蒜香花蛤方便面的,没想到这么厉害。”她笑了笑,“叶大厨是不是练过呀?”

“照菜谱做的,好吃?看来还算靠谱。”叶修端着碗出来,“我可是职业选手,微操还算可以吧。”

那么——吃饭的时候该聊些什么。苏沐橙与他对坐着,脸上平静无波,心里把杂陈五味都咀嚼了遍。他端端正正坐着,替她夹花蛤肉,又帮她舀了一勺松仁玉米。她想,没错了,不是白日做梦,这是叶修的正脸,这是叶修做的饭菜,这是他的家,私底下我们是好朋友。她像一头认命的野兽落入陷阱,心里还胡乱想着,啊,重新开始吧,往者不可谏,来者犹可追。

“想什么呢你。”叶修拿自己一副干净筷子敲了下苏沐橙的头,轻松愉快,“给你讲讲我的战队吧,叫嘉世,”他一边喝了口汤,唇片濡湿了一小块,烫得红艳艳,讲话的时候喉结就上下耸动,直牵动锁骨一片的肌肤,“副队长叫吴雪峰,特好,老板是陶轩,你认识的以前那个网吧老板。你走的第一年我们拿了第一个冠军,第二年还是,后来被个叫霸图的战队狙击了,说到这个,我们队里有个小家伙,荣耀打得特别不错,态度也认真,叫……”

“邱非。”苏沐橙说。

“你知道啊。”叶修愣了下。

她知道啊,吴雪峰,陶轩,邱非,霸图,冠军蝉联……她在叶修世界缺席的三年,都用其他方式弥补了回来,还与有荣焉。她从前是叶修的忠实拥趸,狂热的追随者,直到她困惑、不满、痛恨这样的关系,没有任何征兆。认真计较起来谁都没有错,只是他们确实需要点改变。而苏沐橙是不指望叶修先她一步开悟的。她阅读过一则爱情段子,女人说我虽然懦弱自私心地不开阔,但我会努力变得与你相衬,希望你等等我;男人说你何必,只需要你站在原地,我牵你走就好啦。一锅大型鸡汤。

叶修是大风里的风筝,线圈主动交付在她手里。苏沐橙毫不怀疑。而她要的不过是主动权,是这场关系里与他平等的存在,是和他一起上浮下沉,交媾相爱。

“——我知道,”她笑说,“我还知道嘉世的队长,是我的初恋情人。”

 

2


叶修闻声一滞,调羹戳在食盆里竟沉得提不起来,想他昨天被黄少天驴了一道也罢,今天竟然被苏沐橙撩得滚烫,哪有这样的道理?狼狈都写在脸上,再怎么装疯卖傻也挂不住干净体面。

“嗤——这你都信啦?”苏沐橙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膀,“放轻松哦。”

感觉像脑浆同二锅头撞在一起,兑了高浓度酒精进去一样的难受,叶修闷头吃饭,全身心投入到咀嚼不太入味的糖醋排骨里,不去细辨她话里的深意,可毕竟是杯水车薪。

用过饭他赶着归队,把碗筷往水槽里一丢,边穿鞋边跟苏沐橙说:“看荣耀比赛频道正数第十七个,或者你可以看网上直播,现在不是流行……弹幕,对吧。嘉世的比赛在晚上,所以你可以找事情做先,外卖电话都压在客厅桌子下面。我不会回来得太晚。”

“不要紧,你要是回来晚了,我就睡了,给你留盏灯就是。”苏沐橙漫不经心拿手掌摩挲着玻璃杯取暖,“那我就用你电脑了哦。”

叶修点点头。

他出去没多少时间大门又被叩响。

“哟!叶修家住得爽不爽啊。”楚云秀一脚蹬掉皮靴,身后又冒出来一个脑袋:“哎,老叶家怎么可能住得踏实,上次我来住他是怎么招呼我的,我可记得一清二楚!”黄少天咬牙切齿给自己找了双熊猫棉拖。

“他非要跟来。”楚云秀戳戳黄少天鼓鼓囊囊的羽绒服解释说。

“你们吃了什么?”黄少天眼尖,凑过去一瞧,毫无意外气得浑身哆嗦。“我靠,至不至于啊,还买花蛤?就给本宝宝吃康师傅?!”

“你是谁的宝宝啊,反正不是叶修的。”楚云秀翻了个大白眼,拉苏沐橙往屋里走。苏沐橙瘪瘪嘴,说你昨天把我丢下,现在居然跑来找我了。楚云秀自是冷笑,说你昨夜倒是醉得安静,啪叽就瘫我身上了,谁爱伺候谁伺候去。你看,有人愿意伺候的啊。

苏沐橙得了便宜理亏在先,不敢卖乖,生怕楚云秀还有再卖她的可能,自动哑火,倒是经她提醒想起一事。“昨晚你们怎么把我运过来的?开车了吗?”

“没人开车啊,不是叶修背你回来的吗?”楚云秀说。

“哦……”她忽的记起昨夜残羹剩饭收场以后的喧闹里,有个人拽过她的胳膊来。她全身卸力,酣睡正好,只某一个时间点睁过眼,看到外面雪下得很大,落满他的眉毛,雪里又有光,她觉得刺眼,于是把头埋进黑暗里。

好像一种遥远的感应,那人原本平稳地走着,又扶着她大腿一提劲儿把她往背上挪一点,让她找到一个更为舒服的位置沉入梦里。

 

黄少天是逮着了机会要来家里闹,平常叶修没必要回家,蜗居在战队宿舍里风生水起的,放假回家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情境可想而知。楚云秀打开电脑找电视剧,有一茬没一茬的问:“什么时候回你妈那?”谈到这个苏沐橙漫不经心:“我回不回去她都不在意的,明天我就去找房子,搬出去自己住。你喝什么吗?”

“来杯咖啡好了。哎,我倒是有个好办法,有地方住又不用你回家。”楚云秀说。那厢黄少天大概是荡了一圈觉得无趣又绕了回来,应声说:“什么好办法?”

楚云秀啪啪拍打身下光洁的皮沙发,“现成的房子啊。”

“说的也是,老叶让他住宿舍去。”黄少天坐下来喜气洋洋地给她洗脑,“苏沐橙就住这儿,我们还可以经常来找她玩。”

“唬谁呢,你不就是觊觎老叶家里那些正版游戏光碟。”

“楚云秀!你这个人!”

苏沐橙精神不济,冷淡地中止他们的打闹:“他去年过年回家了吗?”

“还是老样子啰,”黄少天撇嘴说,“他回家不得断一条腿出来,血雨腥风啊,啧啧啧。”苏沐橙若有所思,又问:“那他过年……?”

“这我哪知道,孤家寡人一个,估计也是打荣耀吧,”黄少天吸一口气颇为费解:“怎么有人爱打游戏爱成这样呢?苏妹子你要多多教育他,出去拥抱大自然啊。”

“他听我的就好了。”苏沐橙笑笑,把咖啡递给楚云秀,又问黄少天,“喝点什么?”

“白水就行——难道老叶家还能有别的?”他笑嘻嘻地盘着腿,苏沐橙努嘴示意楚云秀杯里的速溶咖啡,他立马长臂高举:“这位美女!我点咖啡!”

苏沐橙笑着去翻橱柜。

“有什么好教育的,人家这叫长情,放在心上的,哪会舍不得花时间?”楚云秀教训黄少天,又别有深意地斜了苏沐橙一眼,“尘归尘,土归土。是他的,总是跑不走。”

苏沐橙端咖啡过来的时候黄少天已经跑去打游戏了,她把咖啡给他留下,溜进房里陪楚云秀看剧。国外念书没多少闲暇看电视剧,得了空闲她就上官网看叶修新的比赛视频,看完去论坛翻帖子。有段时间躁郁到很有把身边东西掼到地上的冲动,她就靠翻文件夹度过——电脑里有一个叶修文件夹,大喇喇地摆在桌面,里面有他比赛视频剪辑、专访、赛后招待会,还有很多其他非官方渠道出来的东西,充当她晦暗生活里一剂强力的安非他命。

叶修刚出道的时候年轻又独领风骚,强极则辱在哪儿都是一样的道理,专访的时候讲句实话被对方粉丝当做嘲讽,在底下喷个百八十遍不带重样的还不解恨,逼叶修给人家正式道歉。苏沐橙开十个马甲上去解释,迅速被淹没,说叶粉洗起地来也这么目中无人,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狗,难听至极。她出国前总听说国外网速草泥马奔驰一样的快,可彼时学校宿舍的网登国内论坛相当慢,苏沐橙回一条对家可以回十条,敌众我寡,这么磕磕绊绊地回了两条,等发现对家的速度已经扯到“打字慢得一比,叶修这实力等拿了总冠军再跳吧”,她气得两眼一闭关了网页,擦眼泪的手止不住发抖。

叶修自然是不会出来道歉的,事实是,如果不是一位记者在赛后招待会上问起这条热搜,他根本不知道网上已经骂声一片。后来嘉世拿了冠军,叶修的脾气又被人熟知,那时这点嘲讽已经没人放心上了,还被当做两位选手私交好的体现。

可苏沐橙记得清楚,这些当时肆意踩踏叶修声誉的家伙,倚仗网络这层遮羞布抱作一团,毫无顾忌、蛮不讲理地聚众声讨,混淆视听。不止一次,她庆幸叶修是个只专注打游戏的老酱瓜,不然她根本不敢想象叶修无意间看到这些冷漠刻薄的评论,即使他看到也只一笑而过。她没有这么大的肚量,她都替叶修记着呢。

回国前电脑用得差不多要报销了,她拜托同班男生把计算机拆开,出售了一些完好的部件,主体被她亲手丢进宿舍楼下垃圾桶,宣告她与过去脆弱的,畏首畏尾的,极度依赖叶修的苏沐橙告别。她确保与叶修重逢的,是一个更好的苏沐橙,才踏上了漫漫归途。

 

3


嘉世的比赛定在下午六点。三人一面囫囵吃着广式腊味煲仔饭,一面看叶修打团队赛,场上场下都是混乱:苏沐橙不吃荷兰豆,挑出来夹给楚云秀,楚云秀不爱荷包蛋里的蛋黄,撕扯开扔进黄少天碗里,黄少天叽叽呱呱抱怨楚云秀,又嫌赠送的乌梅汁难喝,把它推给苏沐橙。只有苏沐橙还算比较认真在看比赛,见状把乌梅汁放到中央冷落,控诉黄少天:“你喝过了还给我。”

黄少天委屈:“因为是你点的乌梅汁啊!我说了要冰红茶冰红茶冰红茶……”

“吵死了你。”

区区一碗煲仔饭根本不够温暖黄少天空虚寂寞冷的脾胃,他下午饿极翻出来过一根牛肉棒,不过最终落入了楚云秀嘴里,此时颠来倒去地翻叶修家里的橱柜,依旧一无所获,一脸的哀恸楚云秀见了直摇头:“不知道的还以为刚回国的是你呢,几天没吃人饭了?看把你饿的那样儿。”

等一局终了,叶修打开门走出来,镜头切给了串场的两位解说。黄少天嗷嗷直叫,说走了走了夜宵走起,老叶家简直家徒四壁室如悬磬不是人住的。苏沐橙不乐意,说你骂谁呢。正吵吵着,座机响了。

“吃了没有?要不要出来?”他那里环境人声鼎沸,估摸在赛场周围,逼不得已提高了音量,全落入了两个旁听者耳中,倒是冲淡了这头三人的阴冷萧瑟。

“呃,”苏沐橙跟黄少天楚云秀交换一下眼神,两人瞳孔皆是黑里亮着红,目光如炬如狼似虎,显然临时形成了蹭饭统一战线,思及二人之前还为一根仅存的牛肉棒的归属咄咄地互揭老底,心底油然一股爱恨就在一瞬间的悲凉。“是这样的,家里来了两位客人……”

黄少天在旁边小声撺掇着:“小肥羊!小肥羊!”

叶修正儿八经地询问:“哪里来的客人,找你来的吧?等等,不会是你妈吧?!”

楚云秀绷不住笑得直抽抽,黄少天劈手夺过话筒来,“本爸爸在此岂容竖子放肆!海底捞万达店我们点单你买单!就这么说定了!”把那头的叶修噎得半天提不上气儿来。

黄少天对火锅有种疯魔般的痴迷,吃是门艺术,他觉得火锅就是那艺术的臻萃,麻酱油碟,荤素搭配,管它海味还是山珍通通下水煮,热闹热络有人情味儿,还能够提升立足食物链顶端的觉悟。

他们匆匆赶至店内,叶修坐在一个角落,帽檐压得很低,看到他们扬了下手里的菜单纸。几人甫一落座,黄少天先厉声问:“谁麻酱?谁油碟?”

“你有病呀,”楚云秀被吓了一跳,“油碟。”

叶修眼皮都没抬:“麻酱。”

“真没品!”黄少天鄙视:“苏妹子你呢?”

“我都行……”

黄少天当机立断,扯扯楚云秀的袖子,“过来过来,我们是油碟党,坐过来。”

“各吃各的你咋事儿那么多。”楚云秀不满,“再说沐橙也能吃油碟啊。”

“可是我不能跟一个吃麻酱的坐在一起!我的火锅之魂会受到玷污!”黄少天站起来赶苏沐橙过去:“苏妹子快点儿,你就可怜老叶一个人,凑合吃麻酱吧。”

苏沐橙抱着包坐过去,黄少天落座,凑到楚云秀耳边小声说:“你也太不懂事了!”

“哎哎哎!”叶修把菜单推到中间,“没完了啊,什么锅底什么菜,快点。”

“鸳鸯啊,辣的那边要变态辣的!!”楚云秀边说边挑衅黄少天:“不会吃辣的下菜不要下错边哟。”

苏沐橙也不太能吃辣,叶修的口味更加淡些,所以辣锅基本被楚云秀一人承包了。等菜上齐,苏沐橙叫了一声:“这什么,像脑子似的好恶心啊。”

“猪脑啊,很好吃的,像豆腐一样。”黄少天拿起盘子“唰”全下白汤里了。

苏沐橙显然没有和黄少天一起吃火锅的经历,恶心得久久合不拢嘴,“我不吃这边了,我吃红汤的。”

“我等你把这些脑子吃完再吃白汤里的,”叶修附议,“暂时吃辣吧!”

“你们有没有品味啊!!”黄少天抗议,“妇唱夫随!”

叶修倒是浑不在意,呵呵带过,只苏沐橙尴尬得有些束手束脚,盯着锅汤里冒出愈来愈多的泡泡,将里面的食物搅弄得翻滚开来,猪脑边上的褶皱更加清晰。饭桌上难得无话,她心头战战,没话找话问叶修:“你也觉得猪脑恶心吧?”

“还行吧。”叶修犹豫了下,还是解释说,“猪脑损阳,少天你少吃点。”

苏沐橙抿唇,恨自己嘴贱。

 

茶足饭毕。

黄少天和楚云秀也是有原则的人,蹭了人家的饭绝不做人家的百瓦电灯泡,脚底抹油作鸟兽散。苏沐橙因为全程吃辣,嘴唇红肿,正嘶嘶倒吸着气,叶修在路边买了瓶矿泉水,拧开给她,一脸的无奈:“吃不了辣非吃,猪脑能毒死你吗?”

“不能,但是猪脑损阳。”苏沐橙一脸正直。

叶修也体验了一次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,怔了怔又觉得好笑。

他陪着苏沐橙慢慢地走,这条路不远,走三个街区就到。

“你还没有跟我说,出国都学了些什么?”他忽然饶有兴致。

“心理学,我跟你说过了。”

“知道,心理学学什么?”他忍了没多久就掏出一根烟来,含住点着,“不会是根据一举一动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这种吧?”

“没这么玄乎,我们都说,学过心理以后连自己都读不懂了。”她笑笑,“我求学的时候读过一篇文章,研究的还挺有意思的——你知道吗,夫妻关系中对对方最不满意的一点,往往是一开始最吸引自己的一点。”

“说来听听。”叶修把烟从嘴上取下来,夹在食指和中指间,骨关节线条洗练,手腕处有一个温润的凸起,好看得苏沐橙没来由的心虚,把视线转移到别处。

“很常见吧,最开始喜欢他的不羁,相看两厌就说那是浪荡,时间一到,温驯变成无趣,洒脱就是寡情。甚至有人认为,一辈子只爱一个人是一种心理疾病,喜新厌旧是人的常态,是不可抗力,到头来忠诚和订立契约都是情感绑架。”

叶修啪嗒啪嗒吐出几口烟,侧头看她:“那你觉得呢?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苏沐橙实话实说,“不过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,无论做事还是爱人,莫忘初心方得始终。”

“唔,在理,苏老师教育得好!”叶修啪啪啪鼓起掌来,臊得苏沐橙抡矿泉水打他。

北方的天捂得阴阴的,看不到一二点星光,又是落雪的前兆。叶修手揣在衣兜里,走路的时候要么看远处的天,要么细数路灯下的行道树,背影还算挺拔落拓。苏沐橙和叶修差了半个头,背影水灵翩然得很,也看天看树,老气横秋得可爱。

她吸吸鼻子,指尖很冰,握在矿泉水瓶上倒觉得温温的,心里热得发烫,没来由想起一句恶俗又贴切的话:传百条简讯不如陪你走一段路。

 

这个妹写完,tbc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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