溯游 二
二
这事绝不是老妈一时兴起，记不得哪个赛季，叶秋就妄图拖他一起下水，只是天高皇帝远，他总能找到借口不去。那时嘉世已经从不可一世的王位上下来好久了，即使是拉赞助的商业酒会，偶尔也会和其他一线二线的队伍拼着办一个，姿态孤高不起来。这样的酒会叶修一般是不参加的，为了躲避相亲蹭过一回，那叫一个累人。
晚上叶秋回来，进门塞给他七八只盒子，也不知两只手怎么拎得过来，堆堆叠叠地往他房间地板中央一放，就吹着口哨洗澡去了。
“哪有这么多东西要买？”叶修看着有点儿无从下手的感觉。
叶秋又斜进来半个身子：“你别忘了跟人家联系啊，定个时间吃个饭。”
叶秋这话纯属给他添堵。人生一个阶段刚告一段落，他正有种裹足不前的茫然，但近来每一件事都在紧锣密鼓地敲打他，好像他须得赶紧往前抓住什么东西，将它安置妥当，然后回到这个年纪的平常人的轨道中去。
道理他都懂。
他扒开其中一个袋子，捣鼓起新手机来，一边给自己做心里建设——再麻烦能有嘉世酒会应酬麻烦吗，就是吃个饭，吃完饭就跑。
天蓝色百叶窗被一阵风吹起来，底端敲在窗台上发出轻轻的“咣”的一声。傍晚时分的天光是热烈醇厚的明亮，在闭合的叶片起伏摇晃的时候平滑地穿过，漏在深棕色的木质地板上。他慢吞吞地拨了这个号码，用握着手机的手掌撑着脑袋，盘坐在地上把自己拗成一只贝壳的形态，神情显得犹豫。
那头接起，传来一个女声。
他把来龙去脉里的关系梳理了一遍，接着便听到对方并不十分惊讶地、礼貌十足地应了一声。
“是你呀，我爸也真是的，擅自保媒拉纤，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？”
叶修说：“哪的话。”
这个人没有想象中那么棒槌。
宋冬靠在椅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给自己捏脖子，和发小的聊天窗正在桌面上不停地闪动。
发小和她一样是土生土长的B市人，还是个家里蹲，阿宅，电子竞技爱好者，粉着不在一座城市的韩文清。
拜发小所赐，她不太清楚本地明星选手的名字，对另两个人倒是十分耳熟能详，一个是韩文清，另一个无巧不成书，是她的相亲对象。都说情到恨时方知浓，发小对叶修的念念不忘、刻骨铭心，真是一点儿不比对韩文清的少，形容他虽然“游戏打得只比老韩差一丁点儿”，但是猥琐、没品、没下限、毫无人性、丧尽天良。
发泄情绪的玩笑话，左右当不得真，但宋冬心里还是做好了准备，那玩笑话多少有几分基于事实。倒没想到他说话分寸拿捏得不错，也挺健谈。
宋冬只道是一个打荣耀的职业选手，发小的思路便压根没往叶修身上靠。虽然他的出生地也是B市，但他和H市的联系给人感觉远比B市要亲密得多。
“是不是微草的？”
宋冬边和叶修闲聊边在QQ上回复他：“好像不是。”
发小发来一张楼冠宁神秘围笑的表情说：“那就是义斩的了？那帮人跟其他选手不太一样，一水儿的富二代。”
叶修在那头问她：“你什么时候有空？”
宋冬不得喘息，一个头两个大。替叶修隐瞒是出于礼貌，但是搪塞朋友的感觉也并不好受，她看了下墙上贴的日程表，对叶修说：“明晚吧。”想了想又敲了条消息给发小：“随便玩玩的，我感觉不太出名。”
发小回复：“那我就不知道了，没想到联盟里还有这样的选手。”
宋冬觉得再往下编不太现实，告诉他又怕他咋呼瞎搀和捣乱，便以叶修的名义祭出了“不想暴露个人信息”的借口，成功把发小打发了。
叶修察觉她挺忙的，他问了声想吃什么，宋冬呃了半天，偏偏那头一直传来噼里啪啦滴滴滴的声音，于是他顿了顿示意道：“要不你先忙着，明天再说？”
“没事，我不忙……”宋冬手忙脚乱中突然觉得，跟她那个缺心眼儿的直男发小比起来，叶修真是太善解人意了。“我这边实在没啥好吃的，你家附近不就是个商圈吗，你定个地点，到时告诉我吧。”
“那明天短信联系。”
寒暄几句之后叶修挂了电话，开始把玩新手机，乍一看也是十分喜爱的样子，但他又根本没在看手机，他的眼里什么都没有，正是在走神。
片刻过去，他还是低头捣鼓起手机来。先下了个QQ，刚打开习惯了一下界面，苏沐橙居然已经发现他了，一连发了三条消息过来。
“哇！你买手机啦！”
“把手机号报给我。”
“我要在一分钟内背熟它。”
叶修低头找了找，从地板上摸出一张之前与SIM卡粘在一起的纸条，把上面的号码打给她。
她问：“要不要告诉大家？”
“随你。”
那边一会儿便没动静了，就在他以为是去给兴欣传号码的时候，苏沐橙又蹦出来一句：“我背完了，现在打给你。”
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，叽里呱啦响了起来。
“手机好玩吗？”是她的声音。
“好玩个鬼。”苏沐橙要是在身边，得叫他敲一下头。叶修站起身走到窗边：“你那边呢？”
苏沐橙轻快地答道：“都挺好的，放心吧。”
“嗯。”他自顾自点点头，也不知给谁看，有些焦虑地在房里踱了两步。
“嗯？”苏沐橙察觉他有话要说。
“我妈有个朋友，”他泄了口气，无奈地陈述，“她朋友家有个姑娘，我明天和她吃顿饭。”
那边似乎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，愣了一下，“哦”了一声，拖了点儿尾音出来，好像需要一点时间消化掉这消息。她想了想，而后将叶修极力扩写掩盖的两个字重新浓缩了出来：“相亲呀？”
“……差不多。”
“是做什么的？”
“不知道，完全不了解，”叶修字里行间似乎想跟对方划清界限，加重语气强调了“完全”两字。
“那不就是让你们慢慢了解。”
“了解什么，吃完饭就交差了……”
“也未必哦。”苏沐橙打趣他。
叶修本还想趁势转移话题聊聊新工作，忽然没了兴致，扒拉两下百叶窗的叶片，叶片上卷在他脸上投下两道明灭的暮光，眉目沉郁。
他不接话，那头苏沐橙的表情有些勉强，看起来倒不显得如电话中那般轻松，心不在焉地戳着鼠标。桌面壁纸是兴欣夺冠时举起奖杯的合照，她把鼠标放在了中央那个男人的脸上，拉出一个小小的选区，把他的脑袋框了进去。
而后通话中突然冒出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，好像有人隔了一段距离在叫他的名字，她听到叶修顿了一下，对她说：“我有点事，一会儿再说。”
苏沐橙应道：“嗯。”
她手指一松，选区选了个空。
“干嘛？”叶修挂了电话，回头瞥了他妈一眼。
到底是怀胎十月生出来的骨血，这眼神，语气，搭配肢体动作，叶妈妈立即敏锐地感知到她儿子的不乐意。也就是这些年在外头学会装了，刚才那股淡淡的抵抗感渐渐消失之后，他又恢复了平时那个模样。
“你嫌我多管闲事了。”她走进屋里，陈述道。
叶修知道他妈一向是个看人准的，想来刚才的坏心情没控制好，叫她看出来了，只以为他排斥的是相亲这件事。他也无所谓，便顺势强调道：“就这一次，没下次了，您闲得慌可以跟姨她们跳舞去，别跟玉渊潭那帮搞闪电速配的大叔大妈似的。”
“你妈我是这么没分寸的人吗？还闪电速配，”叶妈妈气得戳他胸口，“你去问叶秋，我哪次给他介绍的不是朋友间知根知底又靠谱的好姑娘？那条件、人品，你认识认识吃亏吗……”
“是是是。”叶修猛点头，只是在叶妈妈看来实在敷衍极了。
“你俩都一样，横竖定不下心来。”
她懒得鸡同鸭讲，不耐烦地摆摆手，转身想走，突然回身又问：“刚买来的手机，你跟谁打电话呢？”
叶修抿抿嘴，看着他妈不想说话。
“又嫌我多管闲事。”叶妈妈一个白眼翻到天花板上去，昂首挺胸地往外走。
“告诉您也无妨，”叶修说，“是苏沐橙。”
叶妈妈站住了：“哦，是你那个队友？你们关系也真不错，刚买来手机就报备。”她话里有话，看她儿子的眼神里含着十分明显的戏谑。
叶修坦然承认：“是啊。”
她若有所思，忽而心情极好，也不理他，径自走了出去。
虽然说着再联系，但到了晚上他们也不过各自在兴欣群里冒了个泡，因着常规赛开赛在即，聊天都稀稀落落的。他便退出去下了个软件，把明天吃饭的地方先定了。
第二天临出门，倒是正赶上他爸回家。
他爸不在家过夜是常事，一会儿受邀参加哪个讲座，一会儿受邀出席哪个活动，偶尔兴致来了自己约三两好友去鸟不拉屎的地方捣鼓古兵器，行程排得比刚出道的小明星还要满，小明星多少还有在家抠脚的日子。
叶爸爸不知是不是近来有点儿老花眼的趋势，脑袋微微后仰，眯着眼拉长了距离打量一番他这身打扮，皱了皱眉问：“你去干嘛？”
“这个点，当然是吃饭。”他踩踩鞋，按住即将关上的大门，出去了。
叶爸爸回头看了他一眼，问他妈：“……他跟谁撒气呢？”怎么看都有点淡淡的不爽。
叶妈妈头也不抬，只道：“跟他自己。”
tbc
某些地方总觉得怎么写都不好看，后文更是卡死……
可以改名叫辣鸡季更选手了≡ _ ≡)/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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